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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貓記

去地鐵的路上經過兩旁獨院民宅的小路,路可通車,不容兩人對過的狹窄人行道擠在高出一截,讓車不方便上去的檻上,電燈桿則在人行道上抵著人家院子,燈桿上貼的告示因此碰頭碰臉地看得真切,躲都躲不開。

貼得最多的是找貓:「黃色虎斑紋,眉心一撮白毛,三歲,耳朵內有刺青代號,SA786,會回答咪羅的名字。2000年3月2日失蹤。仁人君子見者懇請通 報,或送至獸醫處,不勝感激。路易絲和羅朗敬告」,貼紙的下方剪成小穗子,每條穗子上重複寫著電話號碼,讓人好撕下留存。看看上面的貓照片,撕下一條電話 號碼,自己心裡也有些沉重,再遇見貓時便多看上兩眼。

曾幾何時,她和女兒也開始貼電燈桿。先在電腦上排版製作,擬好文詞,貼上愛貓YOYO的照片,然後重複列印,逐張剪一堆電話穗子。

他們所住的摩敦(Meudon)位於巴黎西南近郊,建在塞納河沿岸一處河谷的坡地上。文藝復興國王弗蘭莎一世常來停留,雕塑家羅丹的故居從她家過去步行二 十多分鍾。摩敦市中心至今大體維持著兩個世紀前的村莊模式,民舍多,商店少。以獨院房屋為主的住宅區有很多遮掩在林木中的深宅大院,也構成貓們白天午睡乘 涼,夜晚遛達的好去處,摩敦因此有貓多之名,除了家貓,野貓和走失至此的外地貓也不在少數。

雖是深宅大院,房屋結構卻大同小異,串聯起來形成的街巷有點迷魂陣的架勢,以為走到巷口會另有蹊徑,轉了彎卻又景物依然。貓要是不自己出來,可以藏個一生 一世。母女二人將走得不至於迷路的大街小巷都貼遍了,張貼中間再結識了幾位貓迷,談了大把貓經,交換了些找貓經驗。依據經驗談,她們趁夜深人靜了出去叫 喚,幼幼、幼幼……貓兒聽覺靈敏,少了白天的市聲,呼叫更傳得遠。主人此時亦有如打更人:「天乾物燥,防火防盜;鄰里關係,互相關照……」若有撿到或偷了 貓的人,不也聲聲入耳?

幼幼第一次失蹤時才九個月大,來家不到三個月,剛放任牠自己出去玩,中午最後「下班」回家,再輪到主人出門。那天中午愛貓便沒回來,他們找遍了所住的大合院和鄰院的每個角落。到了夜裡十二點,女兒不甘心,最後一次出去,突然聽見貓叫。

叫聲不是身邊跟著的多事野貓發出來的,像是來自裝設暖氣系統的地下室。她聞訊火急叫醒次日得早起的管理員打開門鎖,貓不在暖氣間,最後在比鄰的地下停車場 發現被困起碼十二個小時的幼幼。牠一聲不響地忍著,也不撒尿散出氣味,不向陌生人露臉,最後在延展數棟大樓的統艙式地下層,找到一個通風口,在夜裡十二點 過的那一刻,循聲對著小主人所在的位置,讓自己的回答傳回地面。

失而復得,更是如獲至寶。貓在生活中通常是個悄無聲息的存在,牠的「抵達」總是突然的「顯現」,你永遠察覺不到牠正走過來。也正因為如此,貓兒填滿了你所有空間,牠一旦不在了,便感覺膝下空虛,走到哪裡都涼颼颼地難受萬分。

以後她陪幼幼散步的次數增加,目的是注意牠的日常路線,發掘牠愛躲藏的角落,看看有無不良交往等。

安靜了沒多久,幼幼又失蹤了,這次一連三天。他們住在底樓,前面一座小院。她徹夜讓一扇落地玻璃窗虛掩著,將外面的木簾拉得僅剩貓可以鑽入的空隙,再對著 入口放盞小檯燈,有如面向黑茫茫大海的燈塔。等貓的日子裡她睡眠很淺,在到了困貓生存警戒線的第三天,她半夜被對鄰的開門聲驚醒,直覺感到這就是了!果然 一會兒聽到貓叫,她睜開眼,幼幼挺立床前,隔著一段距離,讓她從床的內側可以看見牠。貓兒四足分立,雙耳筆直,尾巴豎起,全身的姿態都在歡呼:「我回來 了!」

她後來碰見對鄰的單身母親(或風流寡婦?)就狐疑地打量,開門關門中間夾雜的男聲是誰?哪有半夜三更送人出門的?幹嘛藏人家的貓?對方禮貌如故,若無其 事,她自然不好點破。若是幼幼一直在女鄰居家裡藏著而未讓人發覺,然後伺機奪門而出,對方大概也因為半夜送人而不好道白吧?否則貓就真是神出鬼沒,進門出 門別人都不知道了。

幼幼第三次失蹤,三天後回來直接去廚房吃飯,十分經驗老到。她正在洗碗,突然覺著腳邊多了樣存在,定睛一看是家貓歸來!他們每天在位置固定的貓碗裡換上新鮮貓食和水,也等於維持著貓兒所熟悉的氣味,誘引牠回家。

她仔細檢查幼幼全身上下,毛色乾淨,沒有傷痕;吃得從容,也不像是餓了飯的樣子。但是有股氣味,她清楚聯想到老太太的舊衣櫥,悶閉多年,放了薰衣草和樟腦丸之類的。

第二天早上陪幼幼散步,小徑的另一頭來了位白髮老婦。腳前的幼幼立刻迎了過去,她不動靜,驚異地立在原地看著這一幕。走到老太太和主人之間,幾乎是數學計 算的準確中途距離時,幼幼停步回頭看著主人,她於是跟過去,和貓一起迎上這位從未見到過的老太太。幼幼親熱地在對方小腿上磨擦,老太太說:「您家貓真漂 亮,我以前有一隻,和牠一個樣兒,後來得癌症死了……自己的貓要看好啊……」

分手時,雙方擦身而過,一陣氣味飄來:是那個舊衣櫥!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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