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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蕭乾寫的小說—郵票主角是個頗為天真不知疾苦的學生
男主角有個怪咖同學
跟其他人怎樣都格格不入
男主角因為集郵跟這位怪咖同學開始有了接觸
怪咖同學打從遼寧來,此時的東北是偽滿的領土
所以這位同學心中充滿了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憤怒


看著看著不禁想起我小時候內個年代的氛圍
內是個誓死不做亡國奴頗為積極向上的年代
(這樣說可能太過了,好像自己是打過八年抗戰一樣><"重新來一句好了)
那是個還會宣揚不做亡國奴的年代
生活周邊還真的有抗日時代存活下來的耆老
講述那些個不屈服的故事(不過連我爹娘、老師們在那時都是小孩子,所以故事來源都是書報電視啦)
電視電影也很多長江一號啦、梅花啦、筧橋英烈啦這種看了很爽,認為自己的民族其實也不差的樣板電影

好啦
你可以說那都是KMT這個外來政權地咧騙笑
白痴沒用,只會用拖延戰術,大好江山都丟了...blahblahblah
oh well, 你可以說得很漂亮,罵得口沫橫飛
但是在那個年代,還沒有看過身為國家領導還要幹掉自己國家的官
實在是讓人精神錯亂得很嚴重咧
這豈不是就是要老娘當亡國奴了嗎?老娘還並無此喪志的打算咧
而且帶頭嚷嚷的還都是握有權力的人
無怪乎人民也精神渙散了
我現在連我自己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了
無力感
嘔是宇宙人,出生於昭和42年呀...




把焦點轉回來蕭乾身上
蕭乾是30年代的外國作家,也是位戰地記者
(我猜以現在的劃分法來算的話,他應該算是外國人=_=",孔子也是,屈原也是,嫦娥也是,媽祖也是...)
他還寫了不少遊記(人生採訪)
當時歐洲正處於二戰前後
中華民國此時也是個國家(不但是個國家,還是個讓人看得起的國家)
他書中寫到去拜訪英國的援華協會時,有個另外一位訪客也在等
這位訪客是個60多歲的老先生
因為滇緬公路下一週又要重開,問蕭乾要面國旗好插在家裡的屋頂上
蕭乾聽了很感動,但身上沒有帶國旗,所以就把別在胸前的國徽給了這位先生
看到這兒心裡實在覺得...怎麼說...恍若隔世...
還真是此一時也,彼一時也
那時連外國人都覺得光榮的旗幟
如今自己人卻是糟蹋的最嚴重
(所以老覺得阿貶大班長才是阿共班同路人,謝同學八成也是吧)
我想這幾天大概某些人會覺得很爽吧(我看鄭紅姨大概半夜都會偷笑)
但我只覺得胸口一股鬱氣
自己人才把自己往腳下踩
自己的國家自己糟蹋
糟蹋到別人來堵你一句還爽的不得了,趁機大肆宣導一番

悶死了
我這個臭老九

也是挺不中用的




附上蕭乾的郵票全文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       生活裡轉著多種多樣的輪。抓著一隻,就會成為這人一切想望的中心。
  我的生活一向就離不開玩耍。前年高爾夫球時興的時候,我的閒暇就都消磨在大華球場裡了。在課室裡還研究球洞和路線,夢裡仍像握著那根細長粗頭的球棍, 向著一個極蜿蜒的球門撞。撞著了,會樂得把被子踢個窟窿。可是這把戲一熟,就沒味兒了。我有著許多頂體貼的朋友,在我對這玩藝兒的興趣剛要告盡時,就又拖 我到別的上面玩。人家都捧我,說我這不會發愁、貪玩的性情是我一生的幸福。不過他們不知道為了功課,我給人作過多少大揖了。
  今年又給一個同學傳染上蒐集郵票的癖好。起初,人家分我幾張印著熱帶植物或美國自由神塑像的郵票。我覺得怪好玩的,就隨手夾在書本裡了。
  漸漸地,由這朋友的好意,我擁有的郵票竟夠填滿一個信封了。悶的時候就把這些被舟車由地球各角載來的紀念物倒了出來,排在桌角擺弄擺弄,欣賞諸民族偉人的豐采,或那遼遠國度的山水風光。愈看愈覺得這些廢物潛藏著一種價值,就決定買上一個本子,分類貼了起來,並請國文班黃老師為我題上「萬國郵票集」五個顏字。
  起初,貼本子的目的只不過是免得遺失。一貼起來,便像個有家室的人,佔有慾竟勃發起來了。我不但要多,而且要齊全。如果全世界的郵票都給我弄到手,那份歡慰不比當個皇帝小。
  同學見到他的耐心已培植起我的興趣來,也就不那麼慷慨地分潤了,而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煩他,就開始向熟人討。見到人總忘不了問一聲:「有什麼 用過了的特別郵票沒有?」常常忘記,問重了,就會被人嘲作郵票迷。對於一切問起我近來作什麼消遣的人,我總毫不躊躇地回答:「在蒐集郵票。有了可別忘記給 我。」
  從此,被人唾棄的字紙簍就成了我的金礦。我總希望在那堆廢紙裡摸到一張——比方說,北伐的紀念郵票吧。這想望顯然地不會實現,有時反而模到很髒的東西。為了郵票,我不怨天,也不尤人。
  同學中認識我的,愛逗我說:「有多少國了?」我的回答總掩飾不住自己的貪心:「不多,等你給我呢!」
  有一天在植物學的班上,當教員在黑板上描畫海棠子房的形狀時,我一翻講義,偶然翻出幾張新弄到的大清帝國郵票。我正端詳那古銅色團龍的姿勢 呢,坐在我右邊的同學把一個蓬亂的頭探到我的座位上來。為了怕引起先生注意,我趕忙把它藏起,並側過頭來看他那清懼、眉間帶點苦相的臉。他自覺冒失,就向 我點點頭,表示歉意。
  這人姓趙,去年才轉學來的。哪個同學也不理他,他也不理別人。除了這門,我們每禮拜幾何學也鄰座。晚上自修他在我前頭三行,好像是75號。 按說該認得,可是他嘴唇連動都懶得動,我憑什麼跟這沒人理的打招呼?活著不痛痛快快的,整天愁眉苦臉,像是打了悶頭官司似的。我最不愛看人苦相。我的朋友 多半是挺紅的臉,成天不是背著冰鞋就是扶著球拍,高高興興地玩。這人可不。我們在操場踢球,他把兩隻手縮在袖筒裡,兀自沿著校園南牆一行小松樹走。在班 上,兩眼常發呆。要是教員突然問到他,他總是抓耳撓腮,不摸頭緒。有時,他在課本的天頭亂畫。他不像我,愛偷偷給先生畫像;他總寫字。先寫成雙鉤,又描成 立體,然後填成黑字,終於塗成一個大大黑團。我從不睬他的瞎鬧。有一回不經意地看見他在幾何命題的空白處描了幾個好大的字,頭兩個好像是什麼「誓死」。
  第二次上植物班,可巧我們都到得早一點。這人在我耳邊用沉重而低微的聲音問:「你幹啥留那東西?」這遼寧的口音逗得我直笑。我答了一句: 「玩玩罷咧。」他偏過身子去,半嘆息半哼哧地來了一聲:「玩玩,那麼一大片土地都玩丟了。」我不懂他這話的意思,可是老師隨著鈴聲進來了。
  我不好再追問下去,可是我不服。
  那天下午我在第三宿舍的樓梯上又遇到他了。還是那麼亂蓬蓬的頭髮,穿著件破舊的黑學生裝,腳下趿拉著一雙殘舊得不成樣子了的拖鞋,在捧著一份天津的報紙看。瞅見了我,苦笑了一聲,就又一面看,一面拖著沉重的腳步茫然地向樓上走。
  我追上了這人,問他:「什麼一大片土地給玩丟了,誰玩丟了的?」他把視線由報紙移到我的鼻尖上,又哼了一聲,就把報紙向我身邊一抖,指給我一行黑字看。不是我注意的體育欄,也不是電影廣告;是在頭一版,印著博什麼要稱帝的話。
  我眼珠一轉。這不是又多了一國的郵票嗎?就把手搭在他肩上,問他有沒有郵票給我。他好像生了我的氣似的,用鄙夷的語氣由鼻子裡哼出:「郵票多著呢。」
  啊,我聽了高興得真是不知怎麼好。多,那為什麼不給我?可是這人撐著一大張報紙,丟了魂似地向樓上逃。
  我懂得這是我的運氣上了門。我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後面。等他回身摸鑰匙的時候,才發見引來了一個不速之客。就一面把報紙向脅下夾,一面用敷衍的口氣說:「進來坐坐。」
  這人敢情也懂得客氣。我就吹著哨,抬頭看了看那「34」的房牌,蹦了進去。
  這屋子一點也不好,牆上沒有半張明星的像片。牆周圍用圖釘按滿了一些亂寫的字。陡然一堆紅色吸引了我的注意,那是貼在書架上端的一張空白的地 圖,圖的一角塗了一些挺難看的紅顏色。我說難看,並不委屈它。比方說,要紅得像楊梅吧,看看也還有點兒甜味兒;或者索性弄成粉紅色,像女孩子的臉蛋,多開 心呀。他染的偏偏是那麼紫紅,像豬血似的。嘔,並且還在地圖旁邊寫了四個字。這字我認得的,是上上期《良友》第一頁印的「還我山河」,我還記得那是《精忠 報國》裡岳飛寫的呢。
  他讓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。我是滿心盼著他給我郵票,好跑回去安插。
  這人真懶,床也不疊,枕頭底下壓著幾本書。露著面兒的一本,似乎是《日本帝國主義……》什麼「史」。反正又是那套,膩死了。
  我簡直坐不住。我問:「郵票呢?」
  他悵惘地看了我一眼,說:「咱們都快當亡國奴了。」
  這話我不懂。幹麼非罵人一句才拿出來呢?
  他摸了摸桌上的白茶壺的肚,預備要倒茶給我喝。我忽然看到抽屜縫露著一個信封的角,就馬上扯了出來。咳,「欠資」!不,翻過來有著一張新奇的 郵票。起初我以為是日本的,因為顏色也那麼淡,樣子也那麼雅——也那麼缺少大陸的渾厚。仔細一看,在一座塔的上面印著「滿洲國」三個字。嘿,這不是新成立 的滿洲國嗎?這個我沒有。我敢發誓我沒有這個。我笑了。我抬起頭來,用極動人的語調向他乞求:「我可以撕下來嗎?這宣紙信封不會撕破的。」
  那人像中了一箭的野禽似地,又懊喪地皺起眉來,說:「要那氣死人的東西幹啥?」
  「好,我用處大著呢!」我又馬上改了口風。「是的,沒用,更可以送我嘍。」
  「你們這些人——」他端詳了我一下,又勉強地擠出來一聲苦笑,才說:「拿去吧。要,有的是。」
  我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撕了下來,一點都沒有撕破,信封也還完整。頭一回若是給人扯得一塌糊塗,下回就該碰釘子了。
  於是,我又囑咐了他一陣:再有,可別給別人。向他道了一聲謝謝,才一溜煙跑下了樓。
  好,那最初送我郵票的孩子一看見就非跟我要不可。據他說,這比外國的還難得。經他這麼一說,我可就不肯給了。氣得他咒我忘思負義。我忍了這口氣,把瑞士的那張揭了下來,把這張補了上去。
  從此,我知道了這位愁眉苦臉的人是有著一件寶貝的。上課時,我常偷偷遞給他一塊巧克力或口香糖,可是每次他都不大甘心伸手來接,接過去也沒見 他吃,好像只是為了不願得罪我這個唯一與他往來的人才收下的。但一種感激的心情還促使我不斷地給。有時還用臂肘頂他一下,向他開闔一下嘴唇,催著他快吃。 可是他總顯得那麼可憐,那麼狼狽。生活像有著填不滿的坑,照不掉的魑影。他總不睬我。
  不理我沒關係,橫豎他有了郵票總不忘記給我。他一共給過我三張:一張我自己貼上,一張跟白羅漢換了七張西班牙的,兩張葡萄牙的。最近這張我還留著等行市呢。孟家二少出過兩張法國航空,三張意大利的,可是我不幹。我非逼他把那張全國運動會的紀念郵票拿出不可。他說了,要命也不撒手。
  那天下晚學,我又由乒乓室跑去找老趙。獾似地竄進了第三宿舍,一直就奔到34號來。我重重地揍了一下門,沒等答應就闖了進去。嘿,這傢伙用 被纏緊了全身,大白天睡起覺來了。我想由底下搔他腳心。又想,這假君子,惹不得。可是他連腦袋都包得挺緊。我就伏在那自縛的口袋嘴處認真地喊了一聲:「老 趙。」他還裝著玩兒。我敢打賭他沒睡著。我進來時還看見他腳動呢。我又喊,他仍不理。
  這是他自作孽,我可就不客氣了。於是,我就施展竹簍裡捉螃蟹的辦法,用手向被筒隙處用力鑽。滾熱滾熱的,刺刺的頭髮扎得我的胳膊直癢。我摸著腦門了。那道眉似乎比平日皺得還緊。往下摸,啊,摸得手指都濕濕的了。
  怎麼,這麼大個子哭啦?我得哄哄他,我專會哄人。
  於是,我給他吹我最拿手的哨子。吹的是《璇宮艷史》裡的曲子。可是,我手掌上濕潤的淚,竟堵住了我的嗓子,僵住了我的唇。我愈吹愈吹不下去了。
  我蹲下,蹲在他的床頭。
  這時候,我伸進熱被筒的手,已給另一隻手握著了,握得緊緊的。我嗅到一股人體特有的氣味。
  陡然,他露出了頭!啊,兩隻紅腫的眼睛。我怕——可是我本能地抽出雯妹繡的綢手絹,替他拭那拭不盡的淚水。
  也許他不慣受人哄,騰的一下就坐了起來。兩隻前露薑芽後露鴨蛋的腳就光赤地踏在地板上。
  他推開我那香香的手絹,說:「朋友,咱們要分別了。」
  什麼,走?我馬上就用力握著他的汗手。
  他用瘦削污黑的指頭,在披散的頭髮間穿來穿去。然後光著腳走到抽屜那裡,扯出一封印著「吉林」下款的信封,交給了我。
  「揭吧,這是你最後的一張!」
  可是,唉,攫住我心的倒不是那張郵票了。把信丟在桌邊,我又去抓他那縮了回去的手。
  「可是,你幹麼要走?」
  「幹麼!我要當亡國奴去了!」由他那呆呆的視線,咬牙切齒的神情,可以見得出他是懷著無限憤懣的。
  我這時才對他的家事發生興趣。但無論我問什麼,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搖頭。終於,他求我先走出去,讓他靜一下。約好今天晚上自修完了和他散散步,算是個臨別紀念。
  我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。羅漢還直追著我問:「要了幾張?還是四分的嗎?」我用鄙夷一個無心肝人的眼色瞅他,並把空手張給他看,給他碰了個釘子。他嬉皮笑臉地說:「窄心眼兒,急命鬼。人家今兒個沒有,不會等明兒個?」就由褲袋子裡掏出他的口琴,隨吹隨跳地跑了。
  晚上自修,我總看不下書去。看到75號椅子空空的,桌上照例擺的硯台也不見了。我就像生活裡丟了一件平時不注意、而如今感到頗可留戀的東西似 地那麼愕然。我沒心算代數,只在算草上描了許多「誓死」、「誓死」。看堂的劉老師一走近,我就馬上翻翻手邊的書,作作樣子。及至他踱了過去,我望著這彈壓 者的背影,感到異常的厭惡。我等老柴搖鈴,偏偏這老頭子今兒晚上又打了盹。後面的兵營都已吹起那悠長而低弱的催眠號。我終於忍不住了,就託辭肚痛,跟劉老師告了假,一直跑向第三宿舍。
  宿舍這時漆黑寂靜。可是在樓下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一種哧哧地勒繩子和搬東西的聲音。我帶著一種預期的驚愕,登上第三宿舍的樓梯。34號裡正有著咕咚咚的響聲。
  拉開門一看,呵,牆上那些字紙已經撕個乾淨,書架上堆的淨是破鞋和臉盆。一個亮光光的禿頭,正屈著腰,在那裡捆一個柳條箱呢。我不知該喊還是該笑出來。
  聽見人來,他抬起了頭。發亮的頭上爬滿了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。我蹲下,帶點喘,捧著這瘦削鬱悶的臉:「是老趙嗎?你要走了嗎?」
  「是的。明天八點開車。」然後他用指頭掐算:十一點到天津,下午五點過北戴河,六點就過山海關。……
  「可是,你幹麼剃成這個樣兒?」
  「我是扮成農民的——不,我本來就是種田人家的孩子。唸書的人都危險。我不能在未見到我媽之前給他們殺死!」說完了這話,好像這「媽」字增加了他一種憂苦,而又補添了一些快慰似地,他用紅炯的目光看著我。
  「有這麼凶嗎?既然會被殺,你幹麼還回去?大夥兒在這裡怪好的。」
  「兄弟,」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,由心窩裡叫出的。「我這裡有兩本書送給你——其餘的,我都捐給圖書室了。」他回身半直起腰來,由桌邊拿下來交給我。然後就伏在那柳條箱上嘆了一口氣。「以後,以後連有中國靈魂的一份報紙也看不見了。」
  我接過書來一看:一本是《東北問題》,一本是《青年與滿蒙》。書的裡封面都用濃重的筆墨寫著我的名字,下面是他贈。他還在一個小塊方篆印旁邊記上這陰沉的日子,這夜晚。
  等我幫他繫上最後的一個扣,我們就下樓到操場上散步去了。
  天,黑烏烏的。幾顆殘星正在一朵灰雲左近眨閃著。
  「有月亮多好啊!」我說。
  「不,」他仰起頭來,「惟有這黑漆漆的才是我們的世界。」
  他異常熱情地扶著我的肩,一聲不響地向著操場的東牆根兒走。我想開口問,但我的話又給這陰沉的情景梗塞住了。
  一陣鈴聲,跟著一片嘈雜的人聲由課室樓擁了出來。
  我倆摸黑繞過籃球場,一直奔到鞦韆架下。他咳了一聲,就倚在柱子上了。
  他仰起了頭,向著東北角黑黑的天空呆望。然後,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:「我這次回去是要拚命去。其實,唉,也許是送死去。可是我必得去。……我 不怕死。我哥哥就那麼被鬼子用刺刀挑了的。我恨的是——你們這種人,不明白自己的國家到了什麼地步,整天吹哨!——早晚一天——」
  說完了以上的話,就似乎有了新的啟示似地,又用矛盾而痛苦的語調說:「其實,也不怪你們。年輕人都愛玩。愛活潑;誰愛皺眉,愛流血?可是倒霉的你是個在帝國主義者蹂躪下的中國人。你沒死,是因為還沒有輪到你這塊兒。早晚——你就是堵上耳朵,閉上眼睛——咳,也不成,也不成啊。」
  黑影子裡發出來的話說得我眼睛濕了起來。心裡比爸爸不帶我上青島那回還難過多了。
  我害怕——怕立在我眼前的這個活人,再過幾天就真地變成刺刀下的克魂。我問他幹麼明知道會死,還非回去不可。
  「我爸爸新近給鬼子捉去了。一家殺的就剩我們爺兒三個。我去年逃進關來,就剩他老公母倆。這回,就剩下我媽一個人了——」說到這兒他狠命地用拳頭捶了一下鞦韆架。「我恨不得長翅膀飛了回去,落在那鬼子的身上,咬他個稀爛。」
  這想法好像給了他多少快慰似的,就握住我的手說:「都怕死,就永遠都當亡國奴!你還小……」
  我仰頭在黑暗中辨視他的臉,心下好像是說:「我不小。你看,我也哭了。」
  我們攀談到熄燈後好久,才又摸著黑,緩緩地踱回宿舍。
  在快走到第三宿舍門口的時候,他悄悄地說:「我明天可黑早就動身。你來不及送我的。咱們好好地握一下手吧。我這半年多也沒交上一個朋友!你是 我唯一的熟人。你現在不會懂得我的事——可是,你好好看我給你的書,和捐給圖書室的。——記著我。我到死那一刻也記著你。作個有骨氣的人。」說到這裡,我 的手被他重重地攥了一下,他小聲說:「咱們大概不必說再見了。」
  突然,他甩下我的手,向宿舍踱了去。隨踱隨向我揚手,意思是要我回去。我追上去,悄悄地告訴他我明早怎麼也會起來送他。走遠了一些的黑影子向我擺起手來。然後,門軸滋溜一聲,黑影子隨著第三宿舍門窗上的那點亮光消逝了。
  我氣都喘不出地僵立在那裡。沒有風,但我渾身直打顫。想了一想,決定快回去睡下,明早好來送他。
  當我爬上第二宿舍的樓梯時,雙腿竟缺乏平日那股力氣。黑暗裡,像有一隻手在抓著我的腦蓋。我怕——我破例地用被子包上了頭。在虛汗裡,糊裡糊塗地睡去。
  醒來呢?唉,一睜眼,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。洗臉房叮噹正響著臉盆聲。一個哈欠沒打完,下意識就提醒我誤了一件大事。我騰的一下就跳出熱被筒。當我剛落下一隻腳時,才發見枕畔放著那有「吉林」下款的信封。背面用鉛筆潦草地寫著:
  我走了。羨慕你睡得那麼舒坦,不忍叫醒你。昨夜 話,莫忘。郵票你撕下吧。那住址只告訴你:那就是我去拚命的地方。無從通訊。——知名不具。
  
      唉,唉,不中用的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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